对立情绪困扰自由利比亚

一个巨大的“政治真空”和一个巨大的“安全真空”在同时考验着重获自由的利比亚人。在卡扎菲仍下落不明时，利比亚无疑是一个充满隐忧的国家：新执政者会不会清算卡扎菲支持者？“国家过渡委员会”如何摆平“居功至伟”的各种反卡势力，组建新政府？从未经历过选举甚至是像埃及、突尼斯过去那样“走过场”选举的利比亚能迎来一个民主时代吗？各大部落不断出现新裂痕，而未来利比亚部落特征将被弱化的言论是否为时过早？《环球时报》记者近日再次走进处在十字路口的“自由的利比亚”，感受到利比亚人正为弥合分歧、填补政治和安全双重真空做着艰难的取舍。
武器失控是安全最大隐患
《环球时报》记者今年7月底曾到卡扎菲控制的的黎波里采访，时隔50天后，当记者回到已被“过渡委”夺权的的黎波里，发现那里的一大变化是，四处墙上都漆写着的“自由的利比亚”标语。目前进入利比亚已不需任何签证证明，只要有合法的护照，哪怕曾去过以色列，只要能说明自己前去利比亚的目的，就能够换来一声“欢迎”。起初，记者担心护照上有卡扎菲政府的签证而被拒绝入境，但这种考虑完全是多余的。对待外国人，利比亚人表现得热心而善良，因为他们希望展现一个开放、自由的形象。记者发现，这里的人比以前更爱照相，更爱聊天。现在，利比亚可以收到来自阿拉伯国家的各个主流电视频道，“过渡委”还会在记者入住的酒店里发放两份报纸，介绍战局进展情况，只是消息十分滞后，其他的国际新闻也只有一些体育报道。
在的黎波里街上，排数公里长队加油的现象已经没有，经常可以看到各种架着机枪的皮卡车飞驰而过。目前，的黎波里主要街道处于没有警察、军队的安全“真空期”，只有手持冲锋枪的年轻人在主要路口把守，对过往车辆进行抽查。据记者观察，只有当一辆车上坐了很多年轻男子时才会被拦下问话。
武器失控或将使利比亚成为一座随时引爆的“炸药库”。24日清晨，记者在酒店出口遇到了3辆来自邻近城市扎维耶的武装皮卡车，车上的武装人员说，他们是奉命进城抓人的。记者询问抓谁，他们表示个别武装人员在城内随意开枪，并出言不逊，因此需要受到惩罚。据了解，“过渡委”已经召开了专门会议，要求对持枪者进行严格控制，对随意鸣枪的人进行严惩。从的黎波里朋友那里，记者听说很多擦枪走火事件，有的是家里的小孩子打死了母亲，有的是误引爆了手雷导致全家人被炸，还有的是被向天鸣枪者的流弹击中身亡。
西方也表示对利比亚枪支泛滥的担忧。美国《华盛顿邮报》近日议论说，枪支问题将是利比亚未来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其国内众多的伊斯兰组织因为持有武器可以向政府讨价还价。一位旅居利比亚的巴勒斯坦医生告诉记者，现在利比亚的安全状况比一个月前好了很多，但由于枪支失控，仍危机四伏，所以他出门都是举家行动，“作为一个外国人，我觉得卡扎菲政府执政期间，只要你听话，安全状况比现在有保障”。记者在采访中得知，目前利比亚已经有了一些青年人社团，致力于枪支回收，但成果寥寥。
利比亚前政府高级翻译、利比亚《武装杂志》总编辑阿卜杜鲍尔尼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利比亚散落民间的枪支将成为国家的一大威胁，因为人人都有枪支的情况下，政府和军队就不存在完全的控制力，在目前百姓一片欢庆、对卡扎菲同仇敌忾的情况下还不会暴露什么问题，但当国家要走上正轨时，安全问题将令人堪忧。
“居功至伟”情绪加深分歧
利比亚执政当局如何组建新政府，是眼下最受人关注的事情，它正考验着利比亚新领导人能否将革命转化为“可靠统治”的能力。“过渡委”成员穆罕默德纳赛尔25日表示，组建新政府可能要1周的时间。但之前也有消息称，“过渡委”不会在抓获卡扎菲并完全解放卡扎菲所控制的苏尔特等城市前组阁。
目前，新政府迟迟无法组建，有各方面的原因。一个方面是来自于“过渡委”内部的原因。现在“过渡委”一把手贾利勒为人较温和，是一个虔诚的伊斯兰信仰者，所以他给新政府定下的调子是“温和的伊斯兰国家”。鲍尔尼在向记者介绍贾利勒时提及，当年在卡扎菲政权中，贾利勒担任司法部长，就因为坚持正义立场深受民众支持，由于在一次关于释放无辜囚犯时的态度与卡扎菲相左而被罢免。记者在的黎波里实地采访时得知，他在民众心中被普遍认为是一个“好人”，但却不是一个可以掌控国家的“帅才”，而现在“过渡委”执行局主席贾布里勒却被一些人看好。记者在的黎波里见过贾布里勒，他很有一些官僚的作风，这可能与他此前曾在政府内长期负责经济事务，并有西方留学背景，力推“精英治国”的理念有关。
另一方面，则是军方与政客的权力争夺。利比亚政治分析家穆罕默德玛哈鲁夫表示，组阁推迟的重要原因是，目前的自由派与伊斯兰派人士竞争相当激烈，的黎波里军事委员会主席贝尔哈吉、利比亚伊斯兰组织负责人索拉比和他的兄弟、“过渡委”军事负责人之一伊斯梅尔就对“过渡委”和贾布里勒等人表示不满。《每日东方报》则认为，米苏拉塔是最先站出来反抗卡扎菲政府军的地方，现在来自米苏拉塔的反卡武装还是攻打苏尔特和拜尼沃利德的主力军，因此他们在新政府中应该更有发言权，甚至领导政府。在米苏拉塔交通要道旁的废墟上可以看到写有“禁止叛徒入内”的红色涂鸦。许多在该城被包围之际仍坚持不走的米苏拉塔市民认为，他们在战后的安排中应享有特殊地位。有西方媒体担心，正是这种“居功至伟”的情绪，有可能使利比亚不同革命力量之间的脆弱平衡被击碎，进一步凸显地区间的差异并破坏计划中的民主变革。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专栏作家斯科特皮特森认为，有迹象表明，在利比亚新领导人之间仍存在各种派系、不确定计划甚至可疑的人际关系。一直暗中支持“国家过渡委员会”的的黎波里商人胡斯尼表示：“这是一种耻辱；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正再次落入裙带关系和部族统治的古老陷阱！”
弱化部落特征谈何容易
利比亚执政当局对卡扎菲老家苏尔特的围攻还在进行，那里传出的消息让人感到卡扎菲及其支持者还在做殊死挣扎。在“过渡委”已经拿下的地区，昔日卡扎菲的支持者命运将如何，也是人们关心的话题。“过渡委”主席贾利勒20日参加联大会议时，向与会国家重申，已明确下令不要报复卡扎菲的支持者，“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我们将致力于树立宽恕及和解的精神”。
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前政权官员与记者私下见面时说，目前的黎波里的安全局势暂时稳定，但随时可能爆发冲突，因为卡扎菲虽然走了，但他的很多残余势力依然在的黎波里，为卡扎菲报信儿。他还警告记者，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去，比如说南部很多地区，虽然此前军方发言人巴尼表示已经控制了全部南方地区，但实际上还有些区域被卡扎菲的支持者控制，更不能忽视的是，部落情绪是无法控制的。他向记者举例说，卡扎菲的父亲来自苏尔特，母亲来自塞卜哈，这两个地区及周边的部落与卡扎菲有“天然的感情”，在卡扎菲统治利比亚期间，得到了很多实惠，所以不会轻易抛弃卡扎菲。
利比亚南部部落“沙漠的禁忌”长老之一的沃尔杜克20日曾表示，其所在部落遭卡扎菲长达42年的压迫与歧视，他们将不会允许类似情况再次发生。由于“过渡委”公布的34位新政府提名人中没有该部落人选，他们对此表示不能接受。对此，“过渡委”军方发言人巴尼21日回应说，未来利比亚政府将不会有部落特征，“利比亚的部落时代已结束，我们的国家将是民主的、法制的”。他认为，利比亚部落也许还将发挥一些社会作用，但已不具备政治意义。
但谁都知道，部落在利比亚历史上有着不可替代和忽视的作用。中东地缘政治家哈比卜艾斯沃德日前撰文说，在卡扎菲负隅顽抗之际，利部落联盟的变化已初现端倪。该国较大的瓦法拉部落、塔尔胡奈部落等，都曾与卡扎菲有联盟关系。利比亚东部、中部以及山区等盘踞着不同的部落，他们或曾结为战略盟友，然后因立场不同而瓦解，或因支持反对派而得以壮大。艾斯沃德认为，目前利比亚部落正在重新组合，以期在新政权下获得自己的席位。当前，位于利比亚西部、南部和中部的部落不希望来自东部部落，尤其是班加西的前伊德里斯王朝后裔们决定他们的命运。
利比亚站在“生死”十字路口
伊拉克政府前高级顾问托马斯巴斯利近日在美国媒体上撰文说：“利比亚的未来当然已经没有卡扎菲的份儿，但这个陷入分裂的部族国家的钟摆将摆向混乱而非稳定。”他担心，利比亚距离加入“失败国家”的名单只有几英寸之遥，极端分子将让人们看到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巷战。但到目前为止，记者还没有在的黎波里等利比亚城市看到这样的一幕。
回顾中东历史，伊朗伊斯兰革命之后，国内的各种暗杀、爆炸等活动持续了3年才逐渐平息；伊拉克战争结束至今，国内安全局势始终没彻底好转；现在利比亚也站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上。记者两度到利比亚采访的感受是，利比亚因为人口基数小、国内民众反卡扎菲立场较为一致等原因，可能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其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同样棘手，尤其等目前这股反卡浪潮过去之后，或许才是国内隐藏的各种矛盾真正显现的时候。
一场更严酷的考验在等着重获自由的利比亚人。曾经参与进攻阿齐齐亚兵营的卡拉曼利是18—19世纪统治利比亚的卡拉曼利王室后人，他边和记者回忆进攻兵营时的情景，边感慨说：“在利比亚必须有舍生赴死的决心，当你苟且偷生时，你只有死路一条；当你下定死的决心，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