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背后的生命接力

    1    祸从天降
    16岁女孩被迫截肢
    2007年8月的一个黄昏，重庆市大坪医院收治了一名因车祸而昏迷的病人。受伤者是个16岁的女孩，叫夏春艳。
    这个原本漂亮的小姑娘伤情严重，右侧身体肚脐以下的皮肤出现了大面积撕脱，并由此引发了大出血。由于皮肤、肌肉、骨骼、动脉、静脉破损异常严重，这样的伤情，即使立即手术，也有高达40％的死亡率。
    尽管伤者的情况不容乐观，医院还是立即启动了创伤救治绿色通道为春艳进行手术止血，尽一切可能挽救这个危在旦夕的少女。
    在亲属签字后，医生们为春艳缝合了腿部的动脉、静脉，并进行了清创和植皮。然而，在手术接近小腿和脚踝部分的时候，医生们却发现春艳的右足已经很难再保留。因为一个皮肤完全撕脱、肌腱损伤、骨折严重的右足，不仅对女孩无益，还会进一步威胁她的生命。
    参与手术的所有医生都很清楚，截肢对这个花季少女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医生们反复讨论着春艳的伤情，他们渴望能够从中找到一点点让人振奋的契机，尽可能地避免让春艳留下永久的残疾。
    然而，病人的危重程度已经不允许医生们再反复讨论。在两难的矛盾中，大坪医院创伤外科主任张连阳最终还是带着遗憾为春艳截掉了右小腿以下的肢体。
    2   病情反复
    动脉破裂鲜血涌出
    4个小时后，夏春艳的截肢手术完成了。右小腿以下部分永远离她而去，身上大面积的植皮伤痕也将伴随她终生。然而，这个16岁少女的生命危险并没有解除，她仍然需要在重症监护室里接受特殊护理和24小时监护。在重症监护室里，医护人员发现春艳的表现非常奇怪。
    一般的截肢患者，在截肢后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精神萎靡，更何况是一个16岁的漂亮女孩。护士们很理解春艳的心情，她们一有时间就陪春艳说话、聊天，想让她尽量开一点。
    让大家想不通的是，这份特殊的关心一点作用没起。春艳反而开始对治疗产生抵触情绪。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被车祸吓得精神出了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留下了心理刨伤?春艳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呢?
    就在大家准备进一步开导春艳的时候，又一场灾祸降临了。手术后第4天，夏春艳莫名其妙地情绪激动、血压上升，刚刚缝合的股动脉突然破裂，鲜血又一次喷薄而出。夏春艳再次生命垂危。医院不得不为其实施紧急手术，进行股动脉修补。
    第二次手术之后，夏春艳对治疗更加排斥，连常规的打针换药、翻身移动都不愿意配合。
    3   情况反常
    术后5天未见家长
    对一个只有16岁的严重创伤患者来说，最要紧的也许就是亲人的鼓励和帮助。但入院5天来，夏春艳的父母一直没有露面，就连手术同意书都是表叔签的字。而手术之后也只有一个远房姨婆在身边护理。
    通过种种迹象判断，春艳之所以出现情绪的反复，肯定是心里有事。而春艳心里的事，也许就和她一直没有出现的父母有关。
    医生们着急地向照顾春艳的姨婆询问情况，没想到老太太也是支支吾吾的。
    她只告诉医生，春艳的父母就住在距离市区150公里的长寿区。接着问下去，她以春艳的父母不让说为由不再说话。父
    母健在却对生命垂危的女儿不管不问，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什么事比女儿的生命还重要呢?
    第6天，夏春艳的母亲李昌芬来到了医院。看到女儿伤得这么重，她当即失声痛哭起来。但让人奇怪的是，没过多会儿她便匆匆离开了。
    大家猜测，也许是她一时没有勇气面对女儿如此严重的伤势。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昌芬竟然一去不复返。春艳的情绪也因此更加低落，她甚至开始拒绝吃饭。这可急坏了主治医生。因为她不吃饭，很多营养和药物输不进去，不仅会影响皮瓣的成活，还会诱发感染。
    手术后第14天，由于营养不良，春艳的腿部植皮出现大面积坏死，医院不得不为其进行第三次手术。第三次手术只能把春艳相对完好的左腿皮肤切下，再返植到已经坏死的右腿残肢上。术后，春艳的两条腿都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
    4   危难关头 
    父母缺位有何隐情
    在如此危难的关头，夏春艳的父母一次又一次缺位，难道他们要抛弃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有把事情全部搞清楚，才能够解开春艳的心结。
    正当大家焦虑不安的时候，李昌芬又出现了。这一次，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时间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我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坚持过来的!别人都鼓励我要坚持，因为现在我是家里惟一的顶梁柱了。”
    为什么春艳的妈妈说她现在是家里惟一的顶梁柱，春艳的爸爸呢?看到李昌芬这样的哭诉，本来想指责她的人也都不忍心了。
    医生们为了了解事情的真相，拜托在医院长期义务服务的志愿者张海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跟春艳母女交流。没想到，张海峰了解到的情况还真让大家大吃一惊。
    春艳的父亲夏洪平5年前患上肝癌，丧失了劳动能力，5年来李昌芬一直在外地打工，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留下春艳与父亲相依为命。
    一个月前，夏洪平病情突然恶化，李昌芬立即辞去工作回到家，想给丈夫再找些特效药维持生命。就在这时，车祸发生了。
    春艳住进了医院，而肇事车辆却一直逃逸，医疗费只能先由春艳父母垫付。在春艳的心里，最大的痛苦是这几天自己可能要花掉本应给父亲治病的救命钱。
    5   秘密揭开
    大家陷入两难境地
    春艳的秘密揭开了，但对于知道这秘密的所有医生、护士志愿者来说，觉并不轻松。春艳遭遇车祸，让原本贫如洗的家庭雪上加霜，而此时，家里传来消息，夏洪平因为日夜担心女儿，加上中断药物治疗，病情更加严重。
    大家一致认为，夏洪平病情恶化的消息肯定是不能告诉春艳的。这个事，对于本来已经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春艳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但是，对家里的事情只字不提，好像也说不过去。那会让她更起疑心，为此胡思乱想。
    如果哪天她从医院偷偷地跑出去，想回到150公里外的家里看看父亲，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要想让春艳病情稳定、安心治疗，就
    要让她知道父亲此时病情好转、正在康复。但这个时候夏洪平的病情已经难以逆转，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而春艳越是见不到父亲，越是感到焦虑和急迫。
    她开始以拒绝吃饭相威胁要求出院。因为她认为，自己须回家照顾病重的父亲，哪怕付出生命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有人说，孩子不就是想见见父亲吗?那就干脆让她见上一面。怎么见呢?长途跋涉两人的身体都受不了不说，春艳见到父亲病情恶化还指不定情绪波动成啥样呢。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风险都太大了。
    6   编织谎言
    绝症父亲拼尽全力
    这时，有位志愿者提出，可以给父亲拍一段DV，通过特殊的画面处理，让春艳见一个身体正在康复的父亲，以此劝服她安心治疗。这个办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张海峰带着另外三个志愿者来到了夏艳家。他们要给春艳的父亲拍摄—段录像，让他告诉女儿，自己快要康复了，让春艳安心治疗。
    虽然重病中的夏洪平对这次行动十分渴望，但拍摄的困难还是大大超出了想像。要表现出康复的状态，夏洪平躺在床上不太像让他走又不可能。最后志愿者们把夏洪平抬到了椅子上，这样一来，感觉整个人的精神好多了。
    “春艳，我是爸爸。现在我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在家里等着你，早日康复，回来一家团圆。”病中的夏淇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几句“台词”，大家看得出来，已气若游丝的夏洪平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几句话。
    或许在他看来，能给病床上的女儿一点鼓励，是他这个父亲惟一能做的事情。短短两句话，凝结了夏洪平最后的生命，倾注了他全部的父爱。这生离死别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热泪。
    为了让录像中的自己看上去表情轻松、气色健康，夏洪平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休息，一次次艰难地聚集起全部的力量说好这几句话。好几次志愿者们都不忍心再拍下去，他们想放弃这个计划，可夏洪平却坚持要拍。就这样，拍摄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为了让春艳能够相信父亲的话，孩子的爷爷、奶奶、叔叔、同学和邻居，都参加了录像。为了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为了一个16岁女孩的美好未来，他们共同编织了这个美丽的谎言。
    志愿者们连夜剪辑出一部DV短片。在片中，他们隐匿了所有的眼泪和悲伤，呈献出来的只有灿烂的笑容和祥和的家人。夏春艳会相信吗?
    7   DV见效
    转变迅速配合治疗
    第二天一早，一部凝结着真挚父爱和所有人爱心的DV作品呈献在了春艳面前。 
    春艳，我是爸爸，现在我的病情有所好转。你不要担心家里，也不要担心没钱给你治病。我们的亲戚朋友、村干部都在想办法。你不要担心这些，我在家里等着你，早日康复，回来，一家团圆!”——春艳的爸爸夏洪平  
    “你自己在那里好好养病，婆婆、爷爷的身体都很好。你爸爸在家里，身体恢复得也不错。”——春艳的奶奶
    “春艳，昨天医生来看你爸爸了，他的病已经好了些。”——春艳的爷爷
    “我是二伯。你在医院要多吃点饭，对身体好。”——春艳的二伯
    看过这个D V后，春艳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变得开朗了，经常热切地询问医生怎样能让伤口尽快长好。她不再排斥打针换药，创面的愈合速度大大加快。李昌芬发现，女儿的饭量越来越大，她总是强迫自己多吃点东西，因为这样她就能早点出去和爸爸团聚，免得爸爸为自己操心。
    两周之后，春艳的伤口开始愈合，她和父亲的故事也不胫而走，许多的重庆市民被他们的父女真情深深感动。一场“为了春艳美好明天”的慈善捐款活动在重庆展开，为了让春艳不再担心因为自己住院会让父亲没钱看病，很多市民慷慨解囊。
    此时，张海峰却为自己精心制造的谎言越发感到不安。因为他知道，夏洪平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春艳总有一天会得知真相。一旦春艳知道了实情，他不知道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春艳会不会情绪失控，甚至整个人垮掉……
    8   父亲去世
    维护谎言矛盾重重
    张海峰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用张海峰自己的话说：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大家只是希望夏洪平能多坚持些日子，等到女儿彻底康复那一天。但是，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无情，就在夏春艳的伤势刚刚有些起色的时候，夏洪平却撒手人寰了。
    没有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春艳。大家知道，春艳想出院后和父亲团聚的愿望已成了永远的遗憾，更让大家担心的是，逐渐能够下地活动的春艳如果要求再看一段父亲近况的DV，哪怕是想给父亲打个电话，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张海峰和春艳的妈妈都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夏洪平去世的噩耗，到底说还是不说?如果说出来，这个打击春艳能不能接受谁都没有把握。可是如果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呢?这样一再隐瞒实情，会不会让春艳今后更加痛苦呢?
    9  重拾信心
    装上假肢积极锻炼
    在大家为保守秘密而焦虑不安的时候，春艳仿佛真的相信了爸爸已经康复，在家等着和自己团圆。此时她担心更多的是自己今后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个结解不开，那就是以后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对于假肢的作用，她半信半疑。
    医院用最短的时候为春艳购置了假肢。在大家的鼓励下，春艳开始尝试着佩戴假肢。这时，一个叫郭以鑫的康复医生出现在春艳的生活中。因为了解春艳的经历，郭以鑫格外耐心地指导春艳，从如何使用假肢，到如何才能走得又稳又快，事无巨细。不仅如此，他还告诉春艳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春艳大吃一惊。
    原来，郭以鑫也是个残疾人，也是因为车祸导致小腿截肢。3年前，作为一个残疾人，他来到了大坪医院康复中心治疗，治好后就留在这里，成了一名假肢工程师。自从知道春艳的事后，郭以鑫就一直惦记着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小妹妹。在看到春艳急切练习又不得要领时，他的心里在非常着急。于是他决定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肯定地告诉春艳，如今的人工智能假肢完全可以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在小郭的指导和陪伴下，春艳努力而又快乐地练习着走路。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催促自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早日出院和爸爸团聚。
    然而，春艳越是这样乐观积极地锻炼，春艳的妈妈李昌芬、志愿者张海峰和所有医生护士们越是不敢把夏洪平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大家知道，此时，父亲就是春艳的精神支柱。一旦知道父亲去世，她也许会再一次垮掉。
    10   得知真相
    她比想像中坚强
    尽管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希望春艳能够通过康复训练快点好起来。不过已经懂事的春艳还是觉察出一些疑点。
    为什么每次一提到爸爸，大家很快就岔开话题？为什么妈妈回家照顾父亲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什么妈妈经常一个人躲在楼道里，然后眼睛红红地回到病房？这些都让春艳感到害怕。她不敢多想，可又不由自主地去想。大家不由得担心：这个美丽的谎言还能维持多久呢？
    2007年9月26日，是夏洪平安葬的日子。伤心欲绝的李昌芬独自掩埋了丈夫。由于春艳还在医院，她来不及给丈夫立一块像样的墓碑，甚至来不及给丈夫修整好坟墓便匆匆赶了回来。
    春艳发现，这一次从家里回来，妈妈的精神状态非常差，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更让她不安的是，她看见妈妈用上了爸爸的手机。这让春艳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爸爸很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春艳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父亲有所好转的那个DV。但种种迹象表明，父亲此时已经离开了。16岁的春艳，终日在猜测和担心中度过，她又一次高烧不退。这时，志愿者张海峰再一次来到了春艳的床边。他忐忑不安地对春艳说：“你父亲昨天已经安葬了。”
    出乎张海峰的意料，得知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春艳竟然没有放声大哭。她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眼泪静静地流下来。这种沉默寂静，让在场的人感到更加揪心。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11   父爱伟大
    临终遗言用心良苦
    编织谎言的人们，最终还是不得不说出了真相。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春艳能够好起来，能够勇敢地面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但是，春艳的爸爸已经走了，她心里的支柱倒塌了。怎么办?人们都很茫然。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义工组织收到了一盘录像带。原来，春艳的爸爸夏洪平，在自己最后的日子里日夜担心女儿，他请邻居帮忙，录制了一段给春艳的遗言。录像带里记录着什么，张海峰和李昌芬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夏洪平最想留下的肺腑之言。
    “春艳，女儿啊。现在你的脚已经残疾了，你要比平时走路慢些。你现在是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但爸爸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爸爸希望你以后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都要坚强。大家说人残志不残，只要你志向远大，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看着父亲的临终遗言，春艳的心里五味杂陈。车祸以来的点点滴滴，父亲弥留时的一幕幕，像放电影般在春艳的脑海中闪现。春艳体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第二天一早，春艳竟然主动要求穿好假肢，并带着微笑来到了康复中心。
    她还要继续练习，还要继续努力，她要完成父亲临终的嘱托，好好地活下去。“爸爸给了我一个责任，我应该坚持活下去。如果我因为这件事去死，不知道我的奶奶、妈妈以后怎么生活。我觉得父亲为我做了很多。也许在别人的眼里，这是微不足道的。可在我，却觉得父亲是特别伟大的!”
    12  最新进展
    靠法律向肇事车索赔如今春艳的伤情恢复良好，她正在积极准备参加中考，她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春艳的故事感动了山城重庆。许多人自发地帮助春艳寻找肇事逃逸的大货    车。前不久，导致春艳受重伤的肇事车辆已经找到，李昌芬正准备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拿起法律武器，为女儿争取应有的赔偿。
    春艳曾梦想长大后当一名空姐，飞上蓝天给人们带来快乐和幸福。目前，国航重庆分公司在得知了春艳父女的事后，专门给春艳安排了一次空姐体验活动。春艳又一次在大家的帮助下完成了心愿。相信经历了这番风雨，春艳的步伐会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