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法医院“起死回生”监督员顶压力较量一年

作为福建省厦门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执法监督员，郑幼卿与在她看来涉嫌“医疗欺诈”的厦门国泰妇产医院（以下简称国泰医院）较量了一年，这家民营医院今年7月被吊销执业许可证。然而几个月后，它又通过行政复议让人疑惑不解地“起死回生”。在这场始于去年10月的斗争中，她和同事一次次触碰到难以置信的违法行为，一次次信心满满地去履行监督员的职责，之后却一次次见识了一家小小的民营医院背后惊人的能量。
 ■为了“维稳” 吊证医院“起死回生”
去年10月，刚接手国泰医院案时，就有人告诉郑幼卿，“肯定吊不了国泰的证”。但铁证之下，今年7月4日，厦门市卫生局对国泰医院作出“行政处罚决定”：警告；罚款；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吊销计划生育技术服务执业的资格。
真正的博弈此时刚开始。先是国泰医院无视处罚依旧公开营业，后是已有法律效力的行政处罚被一纸决定书停止执行。
“违法所得达到3000元就吊证，它（国泰医院）违法所得是四十几万元；使用无证人员两名就可以吊证，它达到9名。这到头来还吊不了证，你说我们以后怎么执法？”在厦门市政府法制局，郑幼卿甚至与法制局领导当面叫板，丝毫不让步。
7月20日，法制局一名处长给了郑幼卿等执法人员一份关于“停止执行具体行政行为通知书”的意见，并说：“因考虑到社会维稳，有200多名员工要就业和国泰的经济损失，决定停止执行具体行政行为。”
200多名员工？郑幼卿当场拿出大量证据，证明国泰根本没有200多名员工，最多也就几十名员工，有的人根本不在国泰医院上班，只领工资。
然而，这一切并未让厦门市法制局改变意见，随后，“停止行政处罚执行”的决定产生——厦门市政府《停止执行具体行政行为通知书》（厦府行复停[2011]1号）。
■法制局副局长极力维护国泰医院
 有了这份“1号文件”，国泰医院得以在被吊证的阴影下继续接诊病人，然后筹划着通过行政复议拿回执业许可证。
国泰医院的目的在9月14日基本实现。这天，厦门市法制局的一位处长向郑幼卿出示了关于国泰医院复议的初步意见：“经审查，案件本身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合法，适用法律正确；违法行为性质恶劣，且每项违法行为都够吊证；但考虑到‘跨科、聘非’行为没有造成明显后果和机构投资大，吊证会引起社会震动，出现社会不安定因素，故决定不吊证，只就‘非法开展计生技术’给予吊证其‘计生许可’。”
9月22日，郑幼卿与厦门市法制局副局长孙发明辩论了一番。孙发明说：“有200多名员工就业问题，为稳定大局，社会和谐稳定，要给国泰一个改过机会。我已在昨天向国泰严肃谈话并告知复议结果不吊证，让它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以便今后规范。”
孙发明还告诉郑幼卿，执法要有灵活性，“目前国泰的整改态度很好，我个人看法（是）要求国泰负责人带队内部员工到市卫生监督所道歉”。而当郑幼卿再次将所有证据呈现在孙发明面前时，孙发明又说：“民营医院发展中总是有畸形的。”
■调查人员遭威胁 证人被打击
“国泰要对你人身不利”……自从郑幼卿开始查办国泰医院案，这类的短信就时常出现在她手机上，里面充满了暗示知道郑幼卿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的话语，甚至还有更直接的谩骂侮辱语言。郑幼卿曾为此报警并向领导反映。
更多的威胁赤裸裸地发生在郑幼卿在国泰医院的执法现场。去年11月18日，郑幼卿到国泰医院现场检查，作为医院实际管理者的张超英，不顾郑幼卿和其他执法人员的劝阻，强行对郑幼卿脸部进行摄像。
后来，郑幼卿不得不报警。作为执法者，却屡次因为执法报警，这使得当地派出所的领导都善意地提醒郑幼卿：“国泰敢这样对待监管，肯定很有后台。”
她还记得，最初提交国泰医院案件材料后，为她提供证据的国泰医院内部人员遭到了打击，其中一人在厦门好几个月找不到工作。当时她深感愧疚：“连为政府作证的证人都保护不了。”
■蔑视法律 医院当面撕毁监督意见书
 有时候，郑幼卿甚至被“倒打一耙”。去年12月8日，当她正在现场对违法医生做询问笔录时，国泰医院工作人员多次干扰调查，最后竟将该医生叫去产房为顺产产妇接生，迫使询问中断。事后，国泰医院还向郑幼卿的领导告状：“胎儿头都快生下来了，却不让医生去接生。”
这让郑幼卿也懵了，号称有60多名卫生技术人员的二级妇产医院，当天难道就没有第二位可以做顺产接生的医生？ 更令郑幼卿气愤的是，今年5月23日，卫生监督所联合计生系统到国泰医院检查。在产房隔离产室的“感染性垃圾桶”桶内，郑幼卿他们见到3具血迹未干的大月份引产死胎。没想到，国泰医院不仅拒不承认引产，反而诬赖死胎是执法人员带来的。最终，这件事情因国泰医院早已将产妇转移，竟然也不了了之。
郑幼卿粗略回顾了一下，在调查国泰医院时，对方共拒签现场检查笔录4份、监督意见书5份，甚至还当面撕毁监督意见书。“都已经是蔑视法律了。”郑幼卿说。
■执法者都束手无策    患者权益怎么办
半个多月前，郑幼卿接受媒体采访。她被劝说，不要再跟媒体接触了。领导“为了避免让她和国泰医院直接对立”，不再让她监管国泰医院。此前，曾有人称她“败坏厦门形象”、“丢卫生局的脸”。
“这也无所谓，我也不想被提拔了，管他呢。”虽然看不清未来，但这一点郑幼卿很清楚，她只想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至于自己的仕途、前程，她已无暇多想，“我觉得很难受，真想快点做完，至少让违法者依法受到处罚！”
郑幼卿认为，国泰医院屡教不改，应依法将其关闭。但她深感忧虑的是，要是这个案件“草草收场”，如果像国泰医院一样的违法医疗机构仍旧肆无忌惮地拿法律开玩笑，如果连执法者对违法行为都束手无策，谁来维护广大患者的健康权益？今后的卫生监督执法还怎么做？
●记者探访
 “最好妇产医院”差点让产妇送命
 12月1日中午，在厦门国泰妇产医院，记者看到，这家不久前神奇地“起死回生”的民营医院，似乎看不出那场被吊证的风波留下的痕迹，正在照常营业。而事实上，就在几天前，在这家广告上自称是“厦门最好的妇产科医院”里，一个产妇差点送了性命。
11月21日，23岁的小林到国泰医院进行剖腹产手术，术后持续头痛，22日上午11时出现抽搐、口吐白沫等症状。国泰医院对其进行了抢救，此后，国泰医院将小林送到厦门某三甲医院。
国泰医院的抢救过程让厦门某三甲医院妇产科主任难以理解。“这么大剂量用安定，太可怕了。”据这位妇产科主任介绍，转院抢救的产妇居然连转院手续都没有。在送小林到三甲医院时国泰医院提供的材料上，记者看到，送病人的国泰医院医生签名为“叶红”。
然而，事后，经小林的家属指认，小林抽搐时对她进行抢救的医生不是叶红，甚至不是妇产科医生，而是国泰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叫张建安。上述妇产科主任表示，这种情况“当然应该由我们妇产科医生来抢救，外科医生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呢”。
除了在专业人士看来“草菅人命”的违规手术，“复活”的国泰医院还存在着多种不可思议的违法现象：本应消失的计划生育科还堂而皇之地存在；本应摘掉的“二级妇产医院”的帽子仍然戴着；《母婴保健技术服务执业许可证》早在去年10月28日就过期，到现在居然未补办，并且从未停止过相关业务……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