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族”挥别唐家岭

        7月22日，北京市公布了常住人口规模：截至2009年底，全市户籍人口1246万人，登记流动人口763.8万人，其中在京居住半年以上的726.4万人，总量1972万。这一规模早已突破国务院批复的确定到2020年北京市常住人口总量控制在1800万人的目标，大大突破了“十一五”规划末常住人口1625万人的控制目标。眼下，这种扩张的趋势仍在蔓延。
        如何解决大量的外来人口的住房问题，当年主要是这些人群自发的行为，依靠市场解决，大量城中村成了外来打工者的乐园。虽然北京没有提出“三年大变样”的口号，但北京的这场拆迁力度世所罕见，因为北京正在雄心勃勃地建设“世界城市”，城市的版图将进一步放大，逐渐消化或者消灭散步在京城周遭的村落。外来打工者将何去何从？
最大大学生聚居村拆迁
        位于北京西北五环外的西北旺镇唐家岭村因为聚集了5万名大学生，因为其廉价房租，被视为大学生进入这个城市前的最柔软的缓冲地带。而今，这个缓冲地带正面临全盘倾覆的境地。
        唐家岭拆迁的传闻虽然从去年就零零星星传出，当时不管是这里的租客还是唐家岭的村民，无不认为拆迁是个遥遥无期的事情。就在年前记者赴唐家岭采访，村里还有不少居民正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大盖房屋，房间格局分明显示房东准备长期吃租房这碗饭。没成想，拆迁从传闻到落实到“公示”，连半年都没到。
        在附近中关村软件园上班的李欣视唐家岭为最合适的租房地点。靠近软件园区，虽然环境差点，但是一旦回到公寓，关上房门，也能躲进小楼成一统，拥有属于自己的片刻安宁与温馨，而且不用为此付出太多的成本。自从拆迁消息从路人的闲谈到政府的文件，再到房东的提醒，她知道，在大唐低成本生活即将面临终结。
        自2010年1月至6月21日，海淀区西北旺镇政府、唐家岭村委会和唐家岭村腾退办公室先后至少5次向唐家岭村民发放各类通知材料，鼓励村民尽早腾退拆迁。
        6月18日资料显示，从7月18日到10月15日，唐家岭的腾退搬迁改造分为3个奖励期，每期30天。第一阶段奖励期内签署《安置补偿协议书》并按规定交房、腾地的宅基地院落可奖励提前搬家奖5万元、工程配合奖25万元、二层拆除补助费20万元;第二期即减少至工程补助奖20万元、二层拆除补助费10万元;三期更只有提前搬家奖5万元、工程配合奖15万元。
        数据显示，唐家岭参与腾退改造的村民户数有1500余户。众口难调，拆迁难度极大。而今，不少村民还在选择观望，迟迟不与政府签约，等待政府的最后通牒。对宅基地的确认面积，也有部分村民不予认可。传闻纷起，政府的拆迁腾退工作时长陷入僵局。在此期间，还有1000多名村民签名举报唐家岭村支书屈富 “利用职权，签订虚假合同为子谋利”、“巨额财产来路不明”。西北旺镇纪委为此还进行了调查。但1000多人的签名举报最终不了了之。
        拆迁期间的风波，让这里的租客风声鹤唳，时常担心某一天房东与政府互相妥协，挖掘机像天兵天将一样降临到公寓前。这样的“舆论环境”让租客们难以安心居住。唐家岭开始向外移民。在“蚁族”看来，政府对当地居民的补偿已经够好：唐家岭本地人搬走后每人每个月可以获得900元的补贴，一个三口之家每个月光房租的补贴就有2700元。从房东变成了租客，但村民却不可与大学生相提并论，他们出手阔绰，租房也会租像样的单元房，而“蚁族”则囊中羞涩，只能继续寻找另一个唐家岭。
        政府只在乎房东的利益，并不关心为这些村庄的富裕立下汗马功劳的蚁族。房子不让住了，租客们又得像刚到北京一样，自发地寻找新的栖息地。不仅唐家岭，海淀区同样聚集了不少大学毕业生的后八家村、朝阳东坝等城中村也在拆迁，收入微薄的“蚁族”的生存空间日益狭小。搬家公司为此欢欣鼓舞，在村中，在网络论坛上，搬家公司的小广告随处可见。
周边村庄开始接收“蚁族”
        位于北五环外的史各庄，接收了不少唐家岭的来客。
        这个村在八达岭高速西侧，与城铁13号线经过的回龙观相距不远，同时又有670、345路灯公交车直通北二环，交通还算便利，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史各庄。
        从670路公交车史各庄站下车后往北一点，是一条通向村中的马路。路南已经树立起了高高的塔吊，房地产开发的步伐已经追赶到这里，路北是一溜小饭馆。炎炎盛夏，卖陕西凉皮的小店吃客盈门，除了店主外，都是青春的面孔。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招聘、租房、搬家、人流之类的小广告。
        村中的不少路段还未硬化，雨水过后，泥泞不堪。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房东的生意，每天不断有人来到这里踩点。这里五层的口字型公寓楼为数不少，从院子里、阳台上搭得满满当当的被褥和衣服能看出来这里生意相当好。一位在此经营租房生意的本地人告诉记者，他们这家公寓有200多个房间，基本上已经出租一空。问起价格，他告诉记者，单间的格局与标准间类似，带一个与卫生间一体的厨房，每间的价格400，宽带费、水电费另计。他承认，这一段，因为附近村庄拆迁，他们这里的房租价格略有上涨。他笑着说，也不能涨太多，不能把大学生们吓跑。到了傍晚时分，租住在这里的房客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涌入史各庄，让这个白天沉默的村子充满活力。在此租住的陈诗琳是河北邢台人，在不远的一个商场做人力资源，月收入不到3000。史各庄的房租让他可以偶尔小小地享受一下生活，假日出游，或者周末约三五同学好友在史各庄的小店里“撮一顿”。他对目前的状态还算满意，认为总比待在县城要好一些。但他的这种幸福感是建立在上班单位近的基础上，他说，他一位朋友在中关村一家电子商城上班，每天早早起床，倒好几趟公交车上班。到了周末，别人可以出去走走，他大多数是在房间里闷头大睡，想把一个星期缺的觉一次性补回来。“看上去着实辛苦。”
        在政府的规划里头，史各庄也是个待拆的村庄。不过，这里依然有不少村民在推倒旧房，重盖新楼。对未来的租房市场，他们毫不担心。记者询问这里不是也要拆迁么，一位房东说，不定什么猴年马月的事儿呢，盖起来，先租出去再说，将来拆，还能多拿补偿呢。
        唐家岭的拆迁，为史各庄带来了可观的商机。这里也在酝酿成为一个新的唐家岭。虽然在不远的将来，这里仍将面临和唐家岭今天同样的拆迁命运。
        史各庄之外，还有一个知名的大学生租房村落：六郎庄村。这个村位于北四环和西四环拐角处，小小的村庄里居住了5万多人，其中4万多人全都是外来打工者。这里是一个与唐家岭规模相当的打工群体聚居区，人口密度更胜过唐家岭。因为此地毗邻中关村，庞大的中关村吸纳了大量就业人口，这部分人口的相当一部分选择了六郎庄村，租住者戏称这里是“中关村宿舍”。
房租上涨挤压租客生存空间
        这波房租上涨潮在今年4月份的时候已经显出端倪。此时，虽然没没到大学生毕业离校，但不少大学生已经开始早着手毕业后的住房问题；同时，由于楼市新政后，北京房子不好卖了，二手房业主索性由卖转租，等待房价回升。一方面是刚性需求上升，一方面可租房源增加，按说，房租市场应该波澜不惊才对。但是，租房市场却是风起云涌，涨价成为主流。原因在哪呢？
        大量的城中村拆迁被认为是推动租房价格上升的重要因素。4月份，唐家岭拆迁政策刚刚出炉，大量租客开始向周边迁移。有中介表示，5-6月房价暴涨，平均租房价格上涨200元左右，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涨到了2800元—2900元/月，一些暂时不拆的城中村公寓价格也跟风上涨，如果只论涨幅，城中村的涨幅反而更大。
        租房价格只升不降，CPI也一直高位运行，但在北京城里辛苦打拼的“蚁族”的收入却是起起落落。他们经常跳槽，每到一个新地方，试用期工资微薄，试用期后工资与业绩挂钩， 工资也仍不稳定。房租价格上涨，触动了他们的敏感神经。“蚁族”在北京的生存空间被骤然压缩。李欣不解。她找来一段报道让记者看：“2007年底，廉思对(蚁族)这一群体组织了第一次大规模社会调查，这也是国内对这一群体最早的调查。2008年3月，由廉思主笔完成的近5万字的研究报告，经有关部门报送中央。4月，报告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她评论说，中央领导都重视了，为什么拆迁的时候仍然不考虑我们的处境呢？
        实际上，唐家岭的迁建方案中并非完全无视这部分人的存在。在唐家岭的规划中，除农民安置房外，今后还有18.8万平方米的多功能产业用地，其中将建设不少于10万平方米的公租房。据悉，这些公租房计划与安置房一起将于2012年完工。此外，北京将在东直门建设600多套公租房。但很多人看来，与几十万上百万的“蚁族”相比，公租房的建设仍然显得滞后。
        全国工商联房地产商会理事陈宝存在回忆自己的北漂岁月时说：“我们住过一年四季不见阳光11+3平米的平房，(在歌舞团排练场的后面)，我记得那时孙楠老弟住在地下招待所里，那英也不过16平米的筒子楼。”他认为，居住条件差，只是暂时的，通过奋斗，可以逐步改善住房条件。
        他认为，城中村的拆迁是大势所趋。城市不容许唐家岭的存在，毕竟与城市的面貌改变相比，暂时的困难是需要我们共同克服的。而且，城市的拆迁改造实际承担了几乎所有房地产开发用地的供应，也包括保障房用地的供应。提升生活品质，改善百姓居住是必选要做的。城乡结合部的脏乱差已经成为安全隐患，对于居住者，不论是原住民还是新增城市人口，继续保留唐家岭都是不能允许的。
从一线城市滑向二线已成趋势
        虽然目前陈诗琳的状态不错，但谈及未来，他还是有些许担心，北京的房价是让他们这些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们“欲做房奴而不得”的，一直蜗居在村子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他对未来的职业发展也并不是十分乐观。他准备再拼几年，如果有转机，就还在北京待着，没有，就回邢台老家或者临近的石家庄。他认为，在北京主要积累一些工作方面的经验，将来再到别的地方就业，会有优势。
        把“蚁族”这一现象推向全国、引起全国广泛注意的对外经贸大学副教授廉思在评价“蚁族”向二三线城市迁移时说，偏远地区和小城市的大学毕业生数量比较少，人才较缺乏，主要是因为这些地区技术薄弱，工业化水平较落后，多数大学生没有用武之地，只有所学的专业与该地区相适应的学生才比较有优势，适合在这里就业。
        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留在大城市的权利。因此，如何让“蚁族”真正融入城市，这才是我们应当思考和解决问题的现实出发点。我国正在进行大规模城镇化，需要大量人才，“蚁族”为城市的发展奉献了自己的才华和青春。不管大城市是否欢迎他们，城市的发展已经离不开“蚁族”，也没有办法把“蚁族”拒绝于城市之外，或者简单地把他们再送回农村或县城。解决这个问题，根本办法只有让二三线城市真正发展起来，那时你无需号召，“蚁族”自己就会过去。所以这就需要政府着力缩小城乡差距。
        正在唐家岭进行最后的思想斗争的李欣最近终于打定主意，如果老家能给她找到合适的工作，她同意回去。
        在这波房租涨价潮中，已经有部分人选择了离开。逃离北上广，一度成为一个躲避一线城市高房价的口号。在逃离的同时，还有不少人涌入这个城市。实际上，北京就是这样一个来去匆匆的城市，一些人成为北京的主人，可以无忧无虑地欣赏这个城市的风景，更多的人注定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只把风景留在记忆或者相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