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稀土走私链

        在2009年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国海关连续破获多起稀土走私大案，涉案稀土总量上万吨，案值2亿多元。有关人士指出，稀土走私已成为我国稀土行业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记者经过调查发现，稀土走私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从组织货源、收货囤积，到报关代理、境外客户等各环节，都有专人或专门的机构在运作。往往是一家稀土公司对多个报关公司，或者一家报关公司对多家稀土公司，一人多案或多人一案，形成纵横交错的走私通道。在“利益”的推动下，稀土走私在各个环节变得“皆有可能”。
廉价的稀土
        稀土不是“土”，它是由十七种金属元素组成的矿物质，被称为现代工业“维生素”，是很多高精尖产业所必不可少的原料。
　　“稀土”一词是十八世纪沿用下来的名称，因为当时用于提取这类元素的矿物比较稀少，而且获得的氧化物难以熔化，也难以溶于水，并且很难分离，其外观酷似“土壤”，而称之为稀土。
　　中国是世界上稀土资源最丰富的国家，稀土资源占世界的80%，全国已有22个省（区）先后发现一批稀土矿床，主要分布在内蒙古、江西、广东、广西、四川、山东等地。
　　中国在稀土资源的质量、品种和可利用性等许多方面都具有明显优势，并且由于中国稀土矿是伴生矿，开采比较容易，成本较低，加上国际市场的压价，导致中国稀土价格长期走低。美国等一些国家基于保护环境以及降低成本等考虑，早在多年前就已停止开采本国资源，转而从中国进口稀土，建立了稀土储备制度。多年来，中国一直为世界提供着廉价的稀土。
　　现在中国用36.4%的储量承担着全球90%以上的稀土供应，基于保护环境和可用尽资源的需要，中国政府对稀土的开采、生产和出口各个环节加强了管理。而随着经济的发展，国际市场对稀土的需求日益扩大，中国廉价的稀土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近年来配额总量呈逐年减少态势以及巨大的国内外价格差导致稀土走私的泛滥。
　　在2009年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国海关连续破获多起稀土走私大案，涉案稀土总量上万吨，案值2亿多元。有关人士指出，稀土走私已成为我国稀土行业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记者经过调查发现，稀土走私已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从组织货源、收货囤积，到报关代理、境外客户等各环节，都有专人或专门的机构在运作。往往是一家稀土公司对多个报关公司，或者一家报关公司对多家稀土公司，一人多案或多人一案，形成纵横交错的走私通道。在“利益”的推动下，稀土走私在各个环节变得“皆有可能”。
资源丰富
　　近几年海关缉私部门查获的几起稀土走私大案显示，涉案的稀土是不法商人从内蒙古包头的一些稀土公司采购来的，而这些稀土公司的货源主要是来自有“中国稀土之乡”之称的包头白云鄂博矿区。该矿区既是世界稀土市场的原料来源地，也是走私案件中稀土的重要来源地。据有关部门最新统计，内蒙古的稀土储量占全国的80%多。
　　2010年11月2日，记者一行从北京乘火车到达包头市，从包头市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白云鄂博矿区。
　　白云鄂博又名“白音包格达”，蒙语为“富饶的神山”，位于包头市北部，乌兰察布草原西北部，总面积328平方公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是这里的自然写照。该矿区是一座大型的铁、铌、稀土等多金属共生矿床，其中现已探明的稀土储量为1亿吨。
　　白云矿区采用的是梯田式开采。东矿区的海拔高度相当于泰山，采场东西长1400米，南北宽1020米，地表绝对高标1626到1674米。“这里是老矿区，目前处于保守开采状态。”白云鄂博区检察院办公室主任白乙拉向记者介绍说。
　　相邻的主矿与东矿的规模相近，开采的进度也差不多。但在主矿工作的车辆远远多于东矿。运送矿石的电动轮机车把矿料从开采现场运到倒装台，装上电动机车运到选矿厂破碎车间，按照要求经过破碎加工后，通过铁路直接运送到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包钢生产线。
　　矿区内有七八十台运送矿料的电动轮机车昼夜工作。“原来是座山，现在是个坑。”民谚描述了矿区开采前后的情况。有人形象地把矿坑比喻成凹陷的指纹，矿区内运送矿料的盘山公路便是清晰的纹路。在北国塞外，这样硕大的“指纹”已印下了第三枚。沉睡的稀土资源在这里被唤醒，经简单的加工后，变成具有商业价值的可流通物。
　　在稀土资源正常开采的同时，非法加工的小企业及不法分子的私挖盗采也相伴而生。在白云鄂博矿区东南脚下，有个叫三角河的地带聚集着20多家小选矿厂。据知情人介绍，白云矿大多是共生矿，选矿厂选出铁精粉以后排放的“尾泥”中会有较高的稀土含量。以前，这里的小选矿厂名义上是选铁矿，实际上是在选稀土。2010年6月起，国土资源部启动一轮为期半年的全国稀土勘查、开采秩序专项整治行动，三角河地带就是打击私挖滥采专项活动整治的重点区域。
　　11月3日，记者来到这里，看到三角河区域内通往公路的土路被掘断，陡峭的断裂处有河水流过，厂区内见不到生产的迹象，各种设备已停止运转。
　　据了解，包头市专项整治主要任务区在白云矿区、达茂旗、固阳县。目前白云矿区三角河地区22家选矿企业设备、厂房及部分临时工棚已全部拆除。达茂旗对全旗86个有探、采矿权的企业进行了全面排查，特别是对白云鄂博铁矿周边属达茂旗管辖范围内的6个有探、采矿权的企业，逐个进行拉网式排查，对排查的矿业权逐个登记造册；固阳县政府对全县范围内私挖盗采矿产资源行为加大整治力度，集中打击各类非法采矿点21个，限期拆除和取缔小铁选、小焙烧企业51个。
　　私挖盗采的猖獗源于稀土的内在价值和功用。其应用范围十分广泛，它可以大大改善金属材料的性能，很多便携式的电子产品的外壳材料都加入稀土；在化工方面的用途也很多，如合成橡胶催化剂，油漆催干剂，塑料稳定剂等，还可用做玻璃陶瓷添加剂；每辆汽车都有几十个自动化操作的电机，采用稀土永磁材料可以提高性能和减轻重量。此外，稀土在医学、农业、磁悬浮列车、航天探月工程和军工武器等领域都有应用。
　　我国稀土矿的特性决定了稀土产品很容易提取，一般的作坊工厂就可以做到。走私出口的稀土中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一些非法从事稀土加工的小企业，这也是这些非法生产稀土的小企业得以生存的前提。经过简单加工的稀土产品即可进入流通领域，由生产企业卖给有需求的企业或贸易公司，通过贸易公司进入国内流通链条。如果出口，则必须要有国家有关部门批准的出口配额。根据统计，我国从事稀土矿产开采、分离的生产企业现在有169家，拥有出口配额的却只有20余家。
　　国际市场的大量需求致使国内市场异常活跃。互联网上的稀土产品报价每天都在刷新，2010年以来，稀土产品的价格一路攀升。尽管如此，国内外市场的稀土产品仍然存在很大差价。以国产氧化钕（稀土的一种初级产品）为例，2010年12月16日，国内报价为25万-26万元/吨，如果冶炼企业想出口，必须先花近20万元/吨的价格购买出口配额，而且不一定能买得到，这导致稀土产品出口价格的暴涨，同期氧化钕的中国离案报价都在8万美元／吨左右。价格差成为谋取利润的空间，这便是不法商家走私稀土的原动力。
通关秘诀
　　稀土矿从白云鄂博等产区开采出来之后，经过或正规或非法的企业的简单生产加工，便进入到流通领域，由于目前我国的法律法规并没有对稀土的销售做出限制，在国内购买稀土非常容易。
　　11月11日，记者致电多家稀土供应商家，询问国内购买稀土是否有限制，回答是：“有钱就可以买。至于买来之后做什么，没有人去管。”在百度上输入“稀土供应”，就有近1000万条网页信息。而在中国稀土供应网，点击“供应信息”页面，14个栏目下共有1065条稀土产品供应信息。
　　从事稀土出口业务的贸易公司与稀土供应商之间，一般都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这也为一些商家囤积稀土提供了方便。通常是低价集中采购，然后运输到某个地点囤积，一旦时机成熟，即成为走私稀土的充足货源，这给稀土走私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在货源充足、国内外商家对接的情况下，报关人员能否成功申报成为稀土走私链上的一个关键环节。从海关破获的几起稀土走私案中不难看出，每一单走私出境的稀土产品都是由一些专业的报关团队运作，他们通晓报关的各种手续，很多稀土产品就是在报关公司的精心包装后蒙混出关的。
　　为顺利将稀土走私国外，不法商家与报关公司分工负责、默契合作，有一套相对“成熟”的程序。
　　比如在青岛海关查处的一起走私案中，犯罪嫌疑人、珠海市海友贸易有限公司负责人胡家勇多次与天津和青岛的报关公司合作，将稀土走私出口至日本住友公司。在天津，他与天津市惠和物流发展有限公司之间有着默契的合作。每当“货物”到达天津港之后，胡佳勇将填好的装船计划传真给惠和物流发展有限公司负责人刘毅，然后把盖有公章的空白合同、发票、箱单邮寄给刘毅。刘毅让公司业务员根据传真过来的装船计划的内容制作提单，并按每吨收取1000到5000元的代理费。与此同时，胡家勇在青岛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熟悉出口报关业务的逄志杰。两人依然是分工合作，胡佳勇负责在国内购买稀土，逄志杰制作虚假报关单据并办理通关手续。2007年，胡佳勇把从内蒙古稀土产地采购来的4100多吨稀土交给逄志杰。为了能顺利拿到胡佳勇承诺的800万元好处费，谨慎的逄志杰先将货物存放在青岛的一个仓库里，为了降低风险，他没有委托青岛的报关公司办理报关手续，而是舍近求远，委托淄博吉腾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负责人张君为其办理报关出口业务。
　　当走私的稀土规模较大时，相应地，风险也会比较高，这时商家就会高额买办、涉险闯关。
　　深圳破获的一起稀土走私案就是一起典型案例，在此案中，没有任何稀土出口的相关许可手续的香港和富实业有限公司负责人苏铁山试图以高额报关代理费在深圳找人“通关”。最初他计划的通关费用高达每柜六到十万元，利润高，风险也就大，所以报关公司都不愿亲自操办，因此，20个集装箱的稀土货品在短时间内频繁转手，报关公司之间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报关代理费也由高至低，层层“剥皮”。2008年3月，苏铁山以“包柜”的形式把稀土包给了深圳市永祥和贸易有限公司的经理邵宝民，接下来的情况是：苏铁山→邵宝民，代理费每柜60000元到100000元以上；邵宝民→林仕在，代理费每柜25000元到32000元；林仕在→谭焕树，代理费每柜8500元到15000元；谭焕树→陈忠强，代理费每柜2600元；陈忠强→柯美升，代理费每柜2300元；柯美升→谭炼国，代理费每柜1900元。尽管经过层层“克扣”，但与正常货品的报关代理价格每柜180到300元相比，犯罪嫌疑人最后拿到的代理价格仍然有很大的利润空间。
　　稀土走私者往往都心存侥幸，为降低被查获的风险，会有选择地对相关口岸进行分析比较，“攻其不备”。比如南宁破获的一起稀土走私案中，当被侦查人员问到为什么选择南宁的一些口岸，犯罪嫌疑人的理由是：“这边的海关人员不熟悉稀土，也没有检测设备，通关的可能性会大些。”
　　为达到鱼目混珠、蒙混过关的目的，报关人员在报关时往往根据每种稀土矿石存在的形式不同，冒用其他货品名称，或者把稀土产品混在玻璃、硅藻土、硫酸铝、铁矿甚至大理石、洗衣粉等其它货品、物品中蒙混过关。
　　海关破获的几起稀土走私大案中，无一不是采用这种手法：在天津港，碳酸铈、氧化铈、氧化镧等稀土类产品变成“陶瓷釉料”；在青岛港，氧化镧等稀土产品被伪报成了氧化铁红等非稀土货物；在深圳口岸，稀土变成了“去污粉”；在防城港口岸，稀土被以“硫酸铝、硅藻土、玻璃澄清剂、石油催化剂”等品名报关出口；在梧州口岸，稀土被伪装成“热压铁块”……
监管乏力
　　就稀土行业目前存在的问题，中国稀土行业协会筹备组、工信部原材料司、原副巡视员王彩凤分析认为：“一是开采方式粗放，资源浪费严重。二是环保意识较为薄弱，污染问题很突出。此外，应用开发的滞后和自主创新的不足也阻碍了稀土行业的发展。再就是走私屡禁不止，扰乱稀土的出口市场秩序。”
　　稀土走私屡禁不止，背后有诸多原因。由于检验方式不同，海关查验走私稀土有一定困难。这是稀土走私猖獗的一个重要因素。《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进出口货物检验办法》第五规定了明确的检查方式：“海关实施查验可以彻底查验，也可以抽查。按照操作方式，查验可以分为人工查验和机检查验，人工查验包括外形查验、开箱查验等方式。”然而在实践中，却难免有漏洞。
　　在内蒙古做稀土出口业务的毛先生对记者说：“通常情况下海关采用抽检方式，难免有疏漏。不过近来查得越来越严，海关内部人士越来越谨慎，这种方式也越来越少了。”
　　有些走私稀土是通过包柜途径出口的，包柜出口是报关里的常用名词，指的是一些敏感货或杂货，正常通关手续比较繁琐或者是做不到商检之类的货，在通关这个环节就要采取包柜。关于“包柜”这一出口形式，有业内人士表示：“包柜就是买关，一般情况下需要包柜出的货物大多数都是需要对货物做商检而做不了商检的，或者是敏感货物按正常的报关程序很难报关的，或者是装在一个柜里的货物太多，太杂，为了报关方便和节省费用而选择包柜。”
　　另外，还有一种堂而皇之的出口方式也是我国稀土资源外流的一种途径。目前我国尚未限制稀土合金的出口，如把稀土原材料加工成稀土合金然后出口到国外之后，有些稀土分离技术先进的国家可以从中提取稀土元素。
　　在包头市金蒙稀土有限责任公司销售经理张振宇看来，要想遏制稀土走私，市场价格是一个关键要素。“如果国际稀土价格与国内相差不那么悬殊，还会有人去走私稀土吗？”
　　对此，中国五矿化工进出口商会会长徐旭建议尽快发布实施《稀土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以严格稀土企业环境准入，促进整合，控制总量。就目前而言，这将有助于提高我国稀土市场的集中度，增强我国稀土出口在国际市场上的议价能力，提高我国稀土行业企业的话语权。
　　有专家建议对稀土实行专卖制度，对此，中国稀土学会副秘书长张安文表示，具有较低的原子序数和较小质量的轻稀土不缺，就没有必要实行专卖；但具有较高的原子序数和较大质量的中重稀土是不是可以专卖，值得研究。“要控制走私，国家海关要加强查验力度，升级设备，聘请一些专家在不同的口岸，定期或不定期地对查验人员进行培训。最重要的是，要加强监管，在法律上加大对走私稀土行为的惩罚力度。”
　　对于查处稀土走私犯罪中涉及的法律问题，记者采访了刑法学博士、国家检察官学院副教授吴飞飞，他从立法和司法适用两个层面对如何加大走私稀土行为的刑罚处罚力度做了阐述。
　　从立法来看，现行《刑法》规定了走私武器弹药、核材料等特殊种类的走私行为，作为惩治这几种特殊物品走私犯罪的补充，还规定了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一般认为，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是指走私刑法明确列举的几种特殊物品和毒品等国家禁止进出口的货物以外的物品。当然，不能据此认为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的对象只能是国家允许进出口的货物、物品。而稀土属于国家管控的资源，基于此，从罪刑法定原则出发，走私稀土的行为达到法定数额的应当认定为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
　　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的法定最高刑是“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应当说，将走私稀土的行为认定为走私普通货物、物品罪在立法上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处罚“规格”，足以体现刑事立法对该类走私行为的严重打击。因此，即使没有针对走私稀土行为的单独规定，也不妨碍对该类行为的重点惩治。
　　在吴飞飞看来，根据目前的司法实践，对走私稀土行为的定性基本不存在问题，重要的是对该类行为如何适当裁量刑罚，“对走私稀土行为，偷逃应缴税额达到数额特别巨大的应当从重量刑。
                                      
                                       据《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