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24所打工子弟学校被关停

一个多月前，北京大兴区西红门镇育红学校大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张以西红门镇校园安全办公室名义下发的公告，告知家长们，育红小学在“违法建筑内非法办学，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将予以取缔。
随后育红学校校长桂芳平连同其他几个学校校长被政府召集开会，要求关闭学校，清退预收的费用、安置老师，并保证不在西红门镇域内办学。如果没有按期关闭，则由“校园安全领导小组依法对违法建设予以拆除”。校长桂芳平表示，育红学校自1998年创办，2008年她接手后，多次改扩建学校，学生逐渐增多，现在这所学校有将近900名学生，均是租住在新发地批发市场附近的打工人员子弟。
记者了解到，2005年9月，北京市教委下发了《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关于加强流动人口自办学校管理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了对“打工子弟学校”“分流一批，规范一批、取缔一批”的工作思路，强调疏堵结合。育红学校因为符合“规范保留”的条件被保留了下来。
然而，汶川地震过后，育红学校和其他学校的校长被乡镇、区县两级教委召集开会，要求在2011年底前加固校舍，否则予以取缔。为了能让学校继续办下去，桂芳平自己投资，盖了新校舍，总面积为1000多平方米。让桂芳平意外的是，投资200万元的新校舍刚启用一年，学校就被要求关停。西红门镇政府解释，关停的依据是一份文号为“兴校安发2011(3)号”的文件，“在违章建筑内开办的所有未登记注册的园校，一律立即关停清理”。
但这个说法，并不能让校长桂芳平信服。她表示，第一，如果是违法建筑，那么当初为何同意我们盖房。第二，如果是非法办学，应该是偷偷摸摸的，而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办学。桂芳平说，“区教委开学校的会，每次都叫上我们去听，我们也一直是按照北京市统一的教学规范来管理的。”更让她不解的是，如果现在要取缔，那么年初的时候，又为何让我们重修并加强消防等安全保障呢？
学校被取缔，数万学生何去何从？
像育红学校这样的外来工子弟学校，又被官方称作是“流动人口自办学校”。
记者了解到，目前北京义务教育阶段外来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共约43.37万人，70%以上在公办中小学就读，还有约10万随迁子女在自办学校就读。其中，5万余人在经过认定的合法打工校就读，4万余人在没有办学资格的自办校就读。
而今年6月份以来，同时没有办学许可证和房产证的“流动人口自办学校”就成了被取缔的对象。
北京市教委副主任、新闻发言人线联平16日介绍，此次北京市关停的打工子弟学校主要集中在海淀、朝阳和大兴三个区，其分别关停4所、9所、11所，涉及在校生1.4万余人。
学校被封停了，这些孩子又将何去何从？
线联平表示，目前，三个区(大兴、朝阳、海淀)已制定和采取了分流学生的方案并且逐步到位。按照北京市教委要求，各区县在进行分流安置中将依照“三先三后”原则，即先拆民居，后拆学校；先对安置分流方案论证可行，后组织具体实施；先分流安置，后拆校舍。
记者了解到，一些分流接收学校在入学时需要“五证”。(“五证”是指，家长或监护人持本人在京暂住证、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明、在京务工就业证明、户口所在地乡镇政府出具的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全家户口簿等证明、证件)而很多打工子弟学校学生的家长，大多是菜农、商贩、临时工，甚至不少靠拾荒为生，因无法做到“五证”齐全，不能给孩子办理入学登记。
针对自办校将如何规范，北京市教委副主任罗洁表示，目前北京市没有获得办学资格的自办校尚有114所，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经过完善、政府支持，能够符合办学条件标准的学校，约占20%，对这些学校将尽快审批使其转正；第二类，约有40%至50%的学校需要加大投入力度进行改造；另外20%的学校是学生安全和学习环境无法保障的，将被关停，对于学生分流安置。
专家声音：
随着中国城市化、工业化进程的加速，流动人口子女受教育的问题日益凸显。有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国内义务教育学龄流动儿童的数量在1200万以上。如何保证这个庞大群体的受教育权得到保障，是摆在政府面前的一道难题。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储朝晖认为，关停、拆除打工子弟学校，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北京不断关停这类学校，也并非教育部门的单方想法，而是利益需要所推动的结果。
储朝晖说，在如何处理打工子弟学校的问题上，解决得较好的是上海，由政府出钱收购和开办打工子弟学校，外来务工者子女无障碍入学等措施，都值得北京借鉴和学习。
他表示，对于此次关停的学校，各级政府相关部门应采取“关停就要接收”的措施，安置好数万名学龄儿童，而不应提出“五证齐全方可申请进入公立学校”这一高门槛的接收政策。不过，无条件接纳因关停而失学的孩子，并不意味着将北京的教育资源门户大开，而是将此次失学的孩子与此后新进北京的打工子弟区分开，对于后者，仍可实行如“五证”齐全方可申请入学等此类政策。
储朝晖表示，“五证”齐全的入学政策有一定合理性，但缺少人性化。而北京实行控制人口相关政策，不应把板子打在孩子身上，打在教育身上，要打也应打在劳动就业等部门身上，让来京务工政策更合理。
北京此次掀起的大规模取缔打工子弟学校风潮，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一些教育专家和学者纷纷通过博客、微博评说此事。
北京理工大学文学院教授杨东平在其博客上转发打工子弟学校校长来函，希望有关方面实事求是地切实解决好这一问题。他认为，此举“并未对流动儿童的受教育机会、进入公办学校作出相应安排，将严重损害流动儿童的受教育权”。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在其新浪微博中表示，“农民工子弟学校动了谁的奶酪？”他称，“北京市教育部门在没有彻实保障农民工子弟就学的前提下就关停农民工子弟学校，是以行政管理为名对公民平等受教育权利的公然侵犯。事实上，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存在，是民间力量对政府无视农民工子弟平等教育权的自我救助。政府在职责方面不作为，而对民众自我权利救济行为进行打击，就不仅是认识问题了。”
对话绿园小学校长张晓虎：“只要学生没有学上，打工子弟学校的使命就没完成！”
在此次取缔打工子弟学校浪潮中，北京市海淀区的绿园小学也在其中，校长张晓虎是河北张北县人。
绿园小学校长张晓虎原本是个乡村教师，当时村里不少人举家到北京种菜谋生，孩子上学成了问题。1995年末24岁的张晓虎应这些家长的请求，来到北京，借了些钱，在中国农业大学大墙外用砖头、木板搭建了个简易房，之后学校多次搬迁、改建。
经过3年的发展，慕名而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学生增至800多名。“张校长真是个办学的人，一些学生家里穷就不收学费，收上来的钱也基本花在了房租和老师工资上，有余钱就翻新学校设备。”绿园小学副校长刘明望说，张晓虎办学16年却年年负债。“他是真心办教育的第一批人。”长期关注打工子弟学校发展的公益律师田坤告诉记者，张晓虎自建校起，一直兢兢业业。2006年，北京市大规模地清理打工子弟学校时，绿园学校也曾面临关停命运，但对于取缔，张晓虎是第一个拥护者。对此，张晓虎说：“作为一个办学者，农民工的孩子能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这也是我们的心愿，我第一个响应分流。”
最终，因为公办学校接收能力有限，学生无法分流，绿园学校又得以继续存在。
在绿园小学教数学的潘老师对记者说，张晓虎校长一心扑在学校上，每天早上五点起就开着面包车到附近的公交站接学生，每日早晚接送5、6次，都是义务、免费的。
在简陋的办公室中，挂着一个今年刚刚毕业的学生家长赠送的一幅锦旗———“校舍简陋，但师德高尚；打工子弟，也一样辉煌。”张晓虎说，他把这幅锦旗挂在办公室，督促自己要为打工子弟的孩子们办学，每日都不能懈怠。
记者看到，虽然学校被关闭了，依然有很多尚未得到分流的家长前来咨询。这些家长们也多表达了对这所学校的认可，“这所学校教的挺好的，虽然条件差，但是老师课业抓的紧，我女儿上三年级，每次都能拿到前三名。”
张晓虎表示，打工子弟学校是在政府没有完全承担起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教育的前提下，民间的一种自救行为。如果没有这些打工子弟学校，那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只能在街头流浪。“老师们辛辛苦苦办了这么多年学校，觉得是为北京的教育做了好事，然而到了最后，反倒成了被驱逐的对象。”
张晓虎说，“我们并不留恋这些打工子弟学校，只是希望它自然的来，然后自然地消失。只要学生们有学上，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学校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如果孩子们没有学上，打工子弟学校的使命就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