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名上访者被强送精神病院

      今年10月，山东新泰农民孙法武赴京上访时，被镇政府抓回送进精神病院20余日，签下不再上访的保证书后被放出。记者调查发现，在新泰，因上访而被送进精神病院者不是个例。当地政府表示信访压力巨大，若出现越级上访，会受上级处分。

                    再进精神病院

         去年10月19日8时30分，山东泰安汽车站。57岁的新泰市泉沟镇大沟桥村农民孙法武一下车，就四处张望寻找。约好的同伴还没到。突然，一辆面包车“嗖”地停在老孙面前。车上下来三人，将他半包围了。老孙认得其中一人，新泰市泉沟镇信访办主任安士智。“干什么去？”“北京打工去。”“打什么工！你是去上访。不能让你走！”两男子一左一右上来，老孙被塞进面包车，送进镇派出所，关在一间屋里。次日11时，老孙被送到新泰市精神卫生中心(下称新泰精神病院)。

               上访的代价

         老孙是新汶矿务局小港煤矿职工，去年底退休。
         因镇煤矿长期采煤，老孙所在的大沟桥村地面大面积塌陷，地没法耕种了，村里大量房屋也斑裂毁坏。1988年起，泉沟煤矿向大沟桥村多次补偿。
         按补偿标准，老孙家可获4万多元。但据老孙及村民徐学玲等人讲，全村300多户都没领到补偿款，而村干部称已发放。2001年起村民选出数名代表去上访，老孙是代表之一。
         2003年11月，新泰市纪委调查组调查后，认为孙法武等村民的补偿款已发放。老孙等人不服，2004年9月28日向新泰市纪委递交了审计该调查报告的申请。
         三天后，当年10月1日晚，十多人闯入老孙家打砸。当时老孙没在，老孙的儿子、新婚第五天的孙贵强被砍成重伤。
         孙法武再次踏上信访之路，“市、省、中央不停地跑，不停地递材料”。村民补偿费的事和儿子的事至今无果，而老孙“不停地跑”，不停“被拘”。
         2004年12月26日，老孙从国家信访局门前被“接回”，因“扰乱社会秩序”被拘留14天。
         2005年1月14日，泰安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对老孙作出1年零9个月的劳教决定，理由是“到国家信访局上访，大声吵闹滋事，扰乱国家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
         2007年7月12日，再次赴京的老孙，再次被“接回”，老孙被送到泰安市肥城仪阳乡精神卫生中心。那次，老孙被“治疗”3个月零5天。在家人多方投诉，而老孙答应不再上访后被放出。

                    秘密的记录

         84岁的老时是天宝镇的退休干部，因与邻居宅基地纠纷长期没得到解决，曾多次到北京上访反映镇政府不作为。2006年6月14日，老时被天宝镇信访办人员从北京“接回”，直接送进新泰精神病院。
         后来出于多种因素，天宝镇政府和医院多次通知老时出院，但老时不走了。“你们强行把我送进来，又吃药又打针，必须申请权威机构对我进行鉴定，给我个说法，我才出去。”
         没有讨到说法，老时就一直待着。至今已两年5个月。这期间，他利用“放风”时间搜集材料，发现“很多上访的人被关进来”。老时秘密记录了18个因上访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人。
                      
              鉴定与“癔症”

         老孙“失踪”后，家里人四处找他。10月22日，经过多方打听，老孙的妻子张学芳找到镇信访办主任安士智。安说，你丈夫有病还上访，扰乱社会秩序，我们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张学芳要求安拿出老孙有精神病的证明，被拒绝。
         10月26日，张学芳来到新泰精神病院。她被允许见老孙，但要隔着铁门。27日，张学芳再次来看老孙时，老孙把老时的名单和日记偷偷交给她，并说了老时的叮嘱：拿到北京去喊冤，还我们一个公道。
         在等待被“营救”的日子里，老孙缠着医生要看自己的“鉴定书”，被拒绝。
         根据老时的记录，“上访病人”有几个共同点，一是进来时家属不知情，二是不知何时被鉴定过，更没见过鉴定书。
         记者了解的情况大致如此，除了徐学玲。2006年，她的妹妹徐加玲(聋哑人)在泉沟煤矿被保卫科长打伤，因对当地公安机关处置不满，徐学玲此后四处上访。
         2008年5月14日，徐学玲被从北京“接回”，关进肥城仪阳乡精神卫生中心一周。被送出后，徐坚持要说法，镇政府给了她一份“精神疾病鉴定意见书”。鉴定书称徐学玲“思路清晰、言谈切题，未见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讲到伤心处则痛哭流涕……”诊断结论“癔症”。徐学玲说，她根本不知鉴定这回事。
         11月25日，记者在泉沟镇信访办见到了老孙的鉴定书：“不满村干部侵吞群众房屋斑裂款，多次到省、中央上访……又哭又叫十年……其妻张学芳、子孙贵强等证明：孙法武1979年头部被砸伤患精神病语无伦次……”诊断：癔症性精神病。”鉴定机关为山东精神疾病司法鉴定所，时间为2006年3月。
         张学芳说，家人均不知老孙被鉴定过，更不用说做证明。对于被称有29年精神病史，老孙耿耿于怀：我工作34年，29年精神病？

               不上访保证书

         11月10日，老孙80岁的母亲病危了。张学芳慌了神，她去给信访办主任安士智跪下了，边哭边磕头，说，让他见他娘最后一面吧。安说，老孙是上级安排送进去的，需要请示。他让张学芳回家等消息。
         当天下午5时，孙母逝世，老孙未能回家。
         12日上午，老人遗体要火化。张学芳穿着孝服去镇政府找安士智，被门卫拦住，她跪在了镇政府办公大楼前。
         1小时后，安士智出现了，说要老孙回，张学芳须在一份保证书上签字：我丈夫孙法武有精神病，再犯了要向精神病医院送。张学芳签了字。随后，老孙被要求在另一份保证书上签字：我有精神病，不能再继续上访。12时，老孙签了字，离开精神病院，去给母亲送葬。

               镇政府的“压力”

         泉沟镇镇长助理陈建法表达了“无奈”：“信访压力巨大”。泉沟镇信访办主任安士智称，新泰市实行信访属人属地管理，信访工作是对党政一把手的最重要的一项考核，“出现越级上访，党政一把手要受到处分”。
        来自新泰市信访局网站的消息，新泰去年狠抓信访工作。3月4日，新泰的信访工作会议上，市委书记辛显明提出，围绕全国“两会”召开和奥运会，切实做到“五个严禁”，其中“严禁发生赴省进京丢丑滋事事件”被列为第一条。同样来自新泰信访局网站的一篇“经验交流”文章写道：针对个别信访人信“访”不信“法”、信“闹”不信“理”的心态，牢固树立依法打击的意识，做到“公安机关依法打击一批、精神司法鉴定治疗一批，集中办班培训‘管’掉一批”，营造“依法上访受保护、违法上访遭打击”的导向和浓厚氛围……对精神偏执的信访人也进行人文关怀，协助其进行司法鉴定，经鉴定精神异常的送医院治疗。”
         据当地媒体报道，新泰市因信访成绩突出，曾被山东省授予先进称号。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