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血铅事件”始末

　　8月13日晚，陕西省凤翔县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凤翔县长青镇东岭集团冶炼公司环评范围内两个村庄的731名少年儿童接受权威血铅检测后，615名血铅超标！其中166人属于中度、重度铅中毒，需要住院进行排铅治疗。
　　但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却称生产以来没有收到过一张环保罚单。从2006年投产以来，宝鸡市环保局对该公司的监测都是达标的。
　　让人感到怀疑的是，除了东岭集团冶炼公司以外，长青工业园尚未发现其他涉铅企业，既然每次环保监测数据都能够达标，那么这次的儿童血铅事件是由谁造成的？
　　8月12日，陕西省市环保部门对冶炼公司周边28个点位的土壤、大气、水体监测显示铅含量呈逐年上升的趋势又该怎么解释？
　　8月13日，陕西省凤翔县正式启动“铅威胁区”425户居民搬迁工程。
■事件
731名儿童中615人血铅超标
　　在陕西省凤翔县长青镇的孙家南头村、马道口村，“血铅超标”的阴影最近打破了近千名儿童的宁静暑假。他们中的上百人自行在医院检查显示血铅超标，村民怀疑是邻近一家铅锌冶炼企业所致。
　　对于可能血铅超标的这些儿童，当地政府组织了权威检测并准备治疗。8月13日晚，记者在陕西省凤翔县政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了解到的最新消息是，近日接受西安市中心医院医疗小组权威血铅检测的凤翔县长青镇冶炼公司环评范围内两村731名儿童中，116人血铅含量在100微克每升以下，属相对安全；305人的血铅含量在100至199微克每升，属高铅血症；144人血铅含量在200至249微克每升，属轻度铅中毒；163人血铅含量在250至449微克每升，属中度铅中毒；3人血铅含量达到450微克每升以上，属重度铅中毒。这166名中重度铅中毒的儿童需要住院驱铅治疗，治疗费用由县财政负担。其他孩子只需在家进行非药物驱铅，地方政府将派医务人员进行指导。
　　环评延伸范围内部分儿童的血铅检测还在进行中。当地政府同时对污染源进行检测。许多村民盼望政府部门及早采取措施，确保孩子们不再受到铅污染危害。

■缘起
6岁女孩血铅超标引发的“查铅风潮”

　　近一周来，在陕西省凤翔县马道口村、孙家南头村，血铅这一原本生疏的词汇，成了人们热切关注、又忐忑不安的话题。焦急、气愤、不安、无奈挂在许多村民的脸上。
　　一切都源于今年3月初的一个小女孩的身上。3月初，马道口村一年级的6岁女孩苗凡老喊肚子疼，且出现烦躁、厌食、不想上学的现象。3月16日，苗凡的父亲苗建科带女儿在凤翔县医院作检查，被诊断为“铅中毒性胃炎”。
　　这个检查结果很快在马道口村传开了，一些村民发现自家的孩子有时也会出现烦躁、厌食和厌学。不放心的家长们纷纷带着孩子到宝鸡市的医院抽血化验微量元素含量，结果显示，大部分孩子都出现了“血铅超标”。
　　在村民自查发现大量孩子“血铅超标”后，村民们将矛头指向了紧邻村庄的东岭冶炼有限公司，因为这家公司从事的就是铅锌冶炼。马道口村儿童大量血铅超标，让同样距离东岭冶炼有限公司很近的孙家南头村村民坐不住了，带孩子查铅的范围随即扩大到孙家南头村，结果很多孩子也被证实为“血铅超标”。
　　7月6日孙家南头村1组村民薛亚妮带着8岁的儿子孙锦涛和其堂弟6岁的孙锦洋，去了一趟宝鸡市妇幼保健院。“我儿子又矮又瘦，个头像个4岁的孩子，还不到50斤。我是想给他查查缺啥。”薛亚妮说，儿子的堂弟则是头发不正常，有一块一块的小斑，所以也跟着去查了。微量元素的检测结果令医生吃惊：兄弟俩血铅含量分别达到了每升239微克和242微克，大大超出了0－100微克的正常值。
　　医生告诉薛亚妮，血铅含量在每升100微克以下，相对安全；在100—199微克之间，血红素代谢受影响，神经传导速度下降；在200—499微克之间，可有免疫力低下、学习困难、注意力不集中、智商水平下降或体格生长迟缓等症状。
　　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被发现“血铅超标”，村民们开始自发地与东岭冶炼有限公司接触，他们认为，东岭冶炼有限公司作为铅锌的生产企业，与村子相距不过几百米，孩子出现血铅超标是由于企业的污染所致，企业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对于两村村民的说法，东岭冶炼有限公司并不认可，公司认为，他们引进的是全球先进的生产线，排放设备都是密封的，达到了国家规定的排放标准。今年4月7日，宝鸡市环保局监测站对废水监测和省环保局对公司ISP(密封鼓风炉)环境保护验收的批复都显示企业的排放是符合要求的。8月3日开始，此事引起媒体关注。

■反思
凤翔“血铅”事件考验政府的服务意识

　　凤翔县长青镇地处千河谷地，紧邻冯家山水库，年发电量达80亿千瓦时的宝鸡二电厂也坐落其中，优越的地理位置、丰富的水电资源成为长青镇发展经济的独特优势。一些企业正是看中了长青镇的这些优势，纷纷入驻。以铅锌冶炼为主的东岭冶炼有限公司是6家入驻企业中较大的一家。在企业纷纷入驻的同时，这里的环境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我对这几年的污染深有体会。原先我们村的土地全都是很好的庄稼地，地肥水好，再旱都有水浇，可以说旱涝保收，比凤翔县其他地方的地理环境要好得多。自从把长青规划为工业园区后，尽管我们的收入增加了，可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下雨成了黑水，吃饭吃了煤灰，喝水喝了铅锌，麦子玉米一抖冒了黑烟，洗手洗衣有了黑水。”长青镇马道口村的一位村民谈起往昔的长青时，充满了伤感。
　　这种伤感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在相关部门积极、妥善处理凤翔血铅事件的同时，一个共同的疑问屡次被提及，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开工生产已经近3年时间了，在这3年时间里，为何没有一个职能部门提早及时发现铅超标的问题，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
　　8月11日，凤翔县环保局局长严秋绪在回答关于日常监测的问题时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定期检查企业的环保设施有没有运行，环保措施有没有做到位，至于环保数据我们县上没有这个能力监测，主要由宝鸡市环保局来进行定期的监测。”据悉，从2006年投产以来，宝鸡市环保局对东岭冶炼公司的监测都是达标的。
　　让人感到怀疑的是，除了东岭集团冶炼公司以外，长青工业园尚未发现其他涉铅企业，既然每次环保监测数据都能够达标，那么这次的儿童血铅事件是由谁造成的？
　　8月12日，宝鸡市环保局副局长李仓怀说，目前的数据显示冶炼厂周边的土壤、水、大气铅含量呈逐年上升趋势，初步分析可能与东岭冶炼公司有关。这又该怎么解释？
　　8月13日，拖延了3年的“铅威胁区”两个村425户居民搬迁方案已经确定，新址建设已于13日下午动工，搬迁工作预计在两年内完成。
　　事件在得到公开之后，所有的措施都能够迅速到位，未公开之前的长达数年里，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忽视着。
　　公开与未公开之间的路途，到底有多远？

■纵深
“排污达标”真假难辨
“承诺搬迁”束之高阁

　　记者近几日在凤翔县调查了解到，考虑到可能带来的污染，陕西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建厂之初曾与当地政府约定在三年内对附近居民实施搬迁，然而，在“重发展、轻环保”观念影响下，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搬迁计划拖延至今。“血铅事件”的发生，促使当地政府紧急启动搁浅几年的“不安全区居民”搬迁计划，但“亡羊补牢”难掩群众心痛：怎么能为了发展，不顾百姓的健康？

　　    “血铅事件”惹民怨

　　8月11日上午，为了向东岭集团冶炼公司“讨个说法”，凤翔县长青镇高咀头村一些村民围堵了途经村口的冶炼厂车辆。村民仝亚凤告诉记者：“村里几十个孩子到宝鸡检查出了铅超标，大家急得要命，才堵了他们的车，希望能尽快解决问题。”
　　陕西东岭集团是宝鸡市东岭村村办集体企业发展起来的一家以物流贸易、金属冶炼为主业的公司，是陕西省最大规模民营企业。东岭集团2003年起在凤翔县长青镇投资办厂，于2006年建立了配置在一起的年产10万吨铅锌冶炼项目和年产70万吨的焦化项目，成为凤翔县境内的大型工业企业之一。去年这家冶炼企业共上交税收1.23亿元，其中为地方财政收入贡献2400万元，占凤翔县地方财政收入总额的17%。
　　“冶炼企业建厂时，群众就不太同意”，孙家南头村村民孙藏林告诉记者，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共占用孙家南头村和马道口村约1000亩耕地，2006年底征地时，因为补偿标准偏低和可能存在污染，村民代表曾经上访反映，后来征地补偿标准由每亩3.8万元提高到了4.5万元，但污染问题的解决后来很少再提。
　　凤翔县政府对疑似铅超标儿童的检查治疗、对冶炼厂的检查正在紧张进行，但村民对冶炼公司和政府的不满却在以往的基础上更为强烈。他们情绪激动地说希望冶炼公司早点搬走！

　　工人血铅超标更恐怖

　　马道口村7组23岁青年马云刚在当地家喻户晓，大家都知道，他在冶炼公司上班，血铅含量在1000(微克/升)以上。马云刚50岁的父亲马召才9日向记者证实：儿子今年5月被查出血铅含量1100多(微克/升)，经公司内部医生输液排铅，有所下降。他同时证实，儿子已经在上个月向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目前还没批下来”。在冶炼公司上班的另一些职工也证实，自己的血铅含量都超过了正常值，在400(微克/升)以上，600至800的也不少。职工们说，外面的居民血铅超标，是因为安全距离不够。

 “排污达标、血铅超标”，孰是孰非？

　　记者看到，2006年建成投产的东岭集团冶炼公司与马道口村、孙家南头村紧邻，部分群众住房与厂房相隔只有百米左右，只有高咀头村距离稍远一些。因为这个原因，许多村民“十分肯定”地将血铅疑似超标归因于冶炼公司。
　　孙家南头村村民孙亚刚不到两岁的儿子，在宝鸡市妇幼保健院检测发现血铅含量是284ug/l，他说：“最近两个月发现孩子不好好吃饭、多动、出虚汗，可能就是因为血铅超标。我家住的地方离冶炼公司只有200多米，能不受污染吗？”
　　对于村民的怀疑，企业方有另一种说法。东岭集团冶炼公司总经理孙宏说，与大多数重金属的污染不同，铅的污染源比较广泛，饮食、玩具、房屋装修、汽车尾气都可能导致儿童受到铅污染，由此使目前我国儿童铅超标现象不容乐观。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对环保非常重视，总投资六亿元的项目，有关环保的投资就有一亿多元，公司的冶炼和焦化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估报告也是合格的，生产以来也没有收到一张环保罚单。“我相信企业的排放是达标的，当然，这里指的是工业标准，不是生活标准。”
　　据记者了解，环保部门监测的工业企业污染排放，即使达到规定的标准，也并不等于对周围居民身体健康绝对无害。因此，环保部门对东岭集团附近水、空气、土壤的采样检测结果，很可能符合规定的工业排放标准，如此一来，附近儿童铅超标问题污染源的确定会十分困难。
　　工业标准与生活标准的差异，成为“涉铅”村民的疑惑，不少人认为，现在讲以人为本，环保的标准就应当是保障人的健康，把人身体污染了，即使再符合工业标准，也不能允许。

  　“血铅事件”本来可以避免？

　　地处关中西部的农业大县凤翔，是近几年来陕西经济迅速发展的“明星县”之一。因为资源匮乏、不沿铁路、不沿高速公路、无明显区位优势等原因，凤翔县曾是典型的人口大县、财政穷县，2002年之前，凤翔县地方财政收入只有5000多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仅有1600元。之后几年来，凤翔县大力招商引资，完成工业化的转型，去年地方财政收入突破了亿元大关。东岭集团冶炼公司落户凤翔，曾让凤翔“引以为豪”，成为工业强县的一大支点。
　　孙家南头村村民孙藏林说：“东岭集团冶炼公司是凤翔招商引资来的大项目，对县上经济发展贡献很大，我们也能理解。但是我们希望政府既抓发展、又抓环保，能把群众的利益保护好。”
　　孙藏林的愿望并非没有被考虑过。据东岭集团冶炼公司总经理孙宏介绍，建厂之前，厂方曾与凤翔县政府达成协议，县政府承诺3年之内分3批将工厂周围500米内住户全部搬迁。相关机构2004年3月所作的《陕西东岭集团ISP冶炼工程（即凤翔冶炼公司——记者注）环境影响报告书》也显示，项目卫生防护距离确定为1000米为宜，处在此距离范围内的居民需要全部搬迁。
　　让人痛心和不解的是，这一协议一直被“束之高阁”，未能付诸实施。长青镇镇长蒲仪明告诉记者，根据规划，冶炼公司周边两个村的581户居民需要搬迁，原计划2006年起3年内搬完，但由于长青工业园区规划调整等原因，只搬迁了最初拆迁的156户，还有425户没能搬迁。
　　8月13日，陕西省凤翔县正式启动“铅威胁区”居民搬迁工程，计划在未来两年内将425户居民按照环保标准要求搬迁到污染影响范围以外。新址距离东岭集团冶炼公司1000米以外，达到环评要求。据凤翔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何宏年介绍，考虑到农村群众的生活实际，425户居民搬迁新址的建设，将以楼房化和院落式建筑相结合，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建设，建筑样式由村民自行选定。现住房距离东岭集团冶炼公司只有100多米的孙家南头村村民吕涛告诉记者：“只要交通方便、水电及时畅通，我愿意早点搬迁。”
　　迟来的搬迁，也许会很快拿掉“涉铅村”村民头上的“污染之剑”，但孩子们身体之伤和村民的心理之痛，是否能随之抚平，还是一个问号。